清淺

考試當天的天氣很熱，但大家心情卻很好，因為這兩天考完，就要暑假了。

所有人窩在黑白分明的教室中，躲在電風扇下面，邊翻著考卷邊抱怨。

「啊──為什麼不趕快考完！考完直接放學就好了，中間穿插自習課是怎樣啦！我看書的早就看完了好不好！」班上一女生忍不住昂頭抗議。

她朋友說：「就是說啊！好浪費時間哦！明明下午可以放假的！」

另一名則說：「聽說是怕危險吧？說是半途放學亂跑，很容易出事什麼的。」

「欸，我聽說是補習班方便管理……」

「唉，別管了啦，下一堂是數學，教教我吧！」

「笨！」

對話響起一小段後又消失，隨即恢復安靜，只剩下細細碎碎的討論聲。

風吹起。

綠色的窗簾在半空拍出美麗的弧度。

來了。

──嘰呀！

那天晚上，我夢到了。

紅色的轎車，破碎的玻璃，還有四周人驚慌的慘叫聲。

紅的、白的、血淋淋的。

還有冉冉上升的黑色濃煙。

「不──！」還有破空而淒厲的女聲：「──糖糖！」

那女生因為太累了，結果今天早餐店也沒空幫忙，直接睡過頭，考試都考了一半，才急急忙忙的衝來學校。

就像一直以來看見的老套故事。

那女生闖過馬路時，因為沒注意到死角處的來車，紅色轎車就這樣衝了過來。

然後，背著陽光，白色的貓影狠狠將她撞了開來，嘰──

緊接著就是我所聽見的，煞車聲、破碎聲、撞擊……的聲音。

「糖糖──」那女生這樣哭喊著。

白色的貓躺在地上，一動也不動。

接著。

慢慢、慢慢、慢慢、慢慢、慢慢、慢慢……紅色的液體慢慢暈染了開來。

彷彿要將全世界都染紅一般。

女生哆嗦著伸出手，將貓給抱住，她臉上的眼淚一直掉，拼命掉。

「糖糖！你等一下，我這就帶你去看醫生！糖糖你忍一下！」

她雙手顫抖著，卻仍然抱的很牢，旁邊的人試圖將她拉開，卻被她用力甩掉。

她跌跌撞撞站起來，也不管旁邊的人說什麼、車主說什麼、身上有沒有受傷。

就是急衝衝地往獸醫院跑去。

「糖糖！糖糖──」

那女生的聲音似乎愈來愈模糊，愈來愈模糊……

唯一知道的是，好燙。

好燙。

真的好燙。

她的懷抱。

好燙。

她的眼淚……

原來也這麼燙。

喂，小鬼，不要再哭了，妳看看我啊，我一個人也過的很好！

喂，小鬼，不要再哭了，只要妳不哭，我可以原諒妳隨便把我關起來，只有這一次哦！

喂，小鬼，不要再哭了，妳不是想要朋友嗎？我可以勉強當妳的朋友啊！

喂，小鬼。

如果我再一次不理妳了。

妳還會不會硬抱著我，坐在沙發上，切著電視機，並且一直說，妳有多感謝我？

喂，小鬼。

如果我再一次弄壞東西了。

躲在書櫃上。

妳還會不會笑著打掃完，低頭被罵完，然後滿房間的找我，並且一直說沒關係？

喂，小鬼……

如果我再一次生病了。

坐在妳家門口。

妳還會不會抱抱我，用哭紅的眼睛，熱燙的手，送我到醫院，並且一直說對不起？

……對不起啊，當時逃開了。

……對不起啊，當時不肯回頭。

……對不起啊，一直這麼任性和傲慢。

……對不起啊。

沒辦法，一直陪伴妳呢。

因為，我是貓啊。

不是人類啊。

不是那個可以笑著安慰妳、抱住你、然後對妳親口說「謝謝、沒關係、對不起」的人類啊。

如果有一天，有別的貓代替我了，有別的人代替我了。

我覺得也沒關係。

因為只要妳開心就好。

所以啊。

所以啊……

妳不要再哭了。

妳不要再不乖了。

老子都說原諒妳了。

所以妳，要幸福啊。

這是非常、非常老梗的故事了。

貓與女孩相遇，分離。

然後再相遇。

再分離。

鏡子的碎片躺在地上，碎裂片片，反射陽光。

貓的溫度躺在地上，血跡斑斑，被人用水一沖，乾乾淨淨。

消逝無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