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感謝雪子畫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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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得不到的東西,我要讓其他人得到。」
那是不知道什麼時候,跟儀秋玩鬧時儀秋突然靜下來,像下了什麼決心似說的。
懶懶記得,那時候的儀秋,笑的好苦澀,夕陽的反射下,若有似無的有著淚痕:「因為我知道,得不到有多麼痛苦,所以,我要讓其他人得到,我不想要其他人品嘗跟我一樣的痛苦,而我,我可以『給』他們。」他抓著胸口的衣服,一直笑著。
眼淚卻掉著。
「給他們我想要的東西……因為我知道,得不到那些,真的會好痛苦。」
「喵。」懶懶上前,舔了下他的臉,也舔到了那鹹澀的味道。
那第一次見到、嚐到、便久久散不去的味道。
其實懶懶一直是知道的,儀秋很寂寞,也很怕寂寞。
所以他才會來找懶懶說話、玩耍以及打鬧,而不是跟其他同齡的孩子。
因為儀秋他,一直沒有朋友。
他的家裡是開餅舖的,特別的是,儀秋的父親並沒有多娶,只有儀秋的母親陪他。
所以他們倆人共同撐一間店面,不打算招僕役幫忙,也沒有多生幾個兄弟姐妹,必須要很早起床、喲喝準備招呼;等忙到晚上了,又要開始準備明天的份,往往睡下時,可能一字也沒跟儀秋說過話。
而儀秋小時候體弱多病,有好幾次差點死亡,所以父母對他現在的練劍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全當作是練身體,哪怕被閒言閒語也不在乎。
所以儀秋一直一直沒有朋友,以他當時的狀況,也根本是交不到朋友的。週遭的大人也因為儀秋病弱比較體恤寵讓他,這更讓其他同齡的孩子不是滋味。
這些儀秋的父母都看在眼裡,而這次出門,或許也是因為他們帶了些愧疚,允諾放行,可能是想多補償儀秋一些童年,和無法陪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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懶懶瞇著眼望著儀秋溫柔幫助人的模樣,翻過身繼續曬太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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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別人不給我,那我就付出吧。
至少不要讓我在意的人,體會跟我同樣的悲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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懶懶記得儀秋是這麼說的,所以,儀秋喜歡助人。
很喜歡很喜歡。
哪怕那會浪費許多時間。
所以,懶懶氣悶地咬了口儀秋的手。
「噯!懶懶?」正在摺衣服的儀秋嚇了一跳,連帶旁邊的婦人也嚇了一跳。
「喵。」懶懶翹著尾巴走到一邊去了。
「儀秋沒事吧?要不要上藥?這隻貓咪怎麼搞的?」婦人緊張地拉著他的手看著。
「沒事啦,可能睡糊塗了。」儀秋笑著,任由婦人邊嘟嚷邊翻著他的手:「不要緊吧?你小時候就體虛,動物的毛病很多的,會不會一咬又病倒了?」
「不會啦,沈姨,我健康多了沒這麼虛弱,不然爹娘不會讓我出門啊……」
「那也要小心啊,要不別帶這隻貓了?」
「沈姨沒事啦,真的……」
哼。
懶懶到座墊邊趴下,生著悶氣。
所以,為什麼不要在能對自己好時,對自己好一點呢?
垂著耳和尾,懶懶盯著地板,卻好像化作人時趴著,沒有焦距地放空。
明明……
明明是,比誰都要怕寂寞的人啊。
卻總是比誰都熱心的去助人,比誰都害怕擔心其他人寂寞。
那根本不重要不是嗎?
明明這些人、這些熱鬧的場面,會讓儀秋在一個人的時候,更顯得孤單的……不是嗎?
懶懶伸出爪子刮著地板。
那麼容易消逝的東西啊,只要別去接近、別去觸碰,就不用面對悲傷,豈不是更好?
笨儀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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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到真正上路,已經過了三個村,也過了好三個月,懶懶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難過,因為別離終究來了,儀秋還是只剩下一個「人」了。
但他還是笑著的,一直笑著,他折了枝一路拍打、哼著歌、抱著懶懶,偶爾停下來摘採一些草……噢,照儀秋所說那是可以吃的「菜」和藥草放進包裹中,繼續前行。
然後,他抱緊懶懶,蹲了下來。
「喵?」
儀秋埋在他身上搖了搖頭:「嗯,沒事哦,懶懶,我很開心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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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明明就很孤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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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道為什麼懶懶忍不住在腦中反駁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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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明明就很孤單,但為什麼,還能笑的這麼柔軟?
還能說出這種話?
他從沒這麼渴望化成人形,陪伴儀秋說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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懶懶低下頭,閉上了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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枝葉被燃燒劈啪作響著,已經又過了幾個村鎮,懶懶趴在樹上,盯著在底下撥弄枝葉,架起小鍋煮食的儀秋,捲著尾巴。
然後儀秋抬頭,溫柔笑著:「懶懶,吃飯了。」
「喵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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離開村落已經將近半年了,但儘管他們已經遇見了比從前更多的人,儀秋卻一直,一直只有一個人。
沒有同伴,沒有人類。
懶懶記得在鎮裡被儀秋抱著移動的時候,儀秋微笑著望向其他同樣旅行,卻有著夥伴的旅人們,他眼中隱藏的淡淡愁悵和嘆息。
儀秋其實很膽小的,如果他人不開口,懶懶猜想,他可能就這樣永遠一個人流浪下去,然後回家,結束旅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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咬下口雞肉,懶懶瞇著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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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許這是儀秋要的,因為儀秋的夢想確實只是看看這廣闊的大地,去體會新鮮的東西,雖然他們還沒見到海,但是據說也快到了。
但懶懶不要。
他不要儀秋一直孤孤單單,他不要,儀秋不是妖怪,不是貓,不是跟他一樣是個習慣孤單的種族。
……是個已經享受到陪伴,再也不孤單的,妖。
懶懶可以有儀秋陪伴,那儀秋呢。
儀秋,該怎麼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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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裡風涼,懶懶盯著熟睡蜷縮在一邊的儀秋,望向璀璨的星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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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沒辦法要求人類去陪伴儀秋,就像儀秋也不能讓別的妖怪來陪他。
那,他自己,可以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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懶懶漫步向前,窩在儀秋的頸邊趴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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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可以嗎?可以是自己去陪伴他的嗎……
這個念頭,愈來愈強烈了啊。
但人類總是怕妖怪的。要是儀秋也害怕的話,那該怎麼辦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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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懶懶你瞧,這裡的星星比村裡的還漂亮,如果有一天,能再來看見就好了。」那是在一個山上,儀秋溫柔笑指著天空,坐在枝葉上,四周十分黑暗安靜。
懶懶望著他。
然後再望向天空。
嗯,真的很漂亮。
但他怎麼覺得那句話中,還有多加幾個字,叫做如果有一天,能跟其他人,再來看見就好了……?
那是一種,人類會跟同伴分享喜悅的本能吧。
如果懶懶不學會溫柔的話,就只要享受就好了,享受被寵、被愛,無視儀秋笑容中的孤單。
因為妖怪是自私的,是佔有慾強烈的,是嫉妒的。
可是,他真的好捨不得,已經沒辦法回到什麼都沒察覺的時候了……
因為人類,還是需要人類來陪伴的,就算他們是朋友,也絕對不會比人型的還讓人安心,這點,懶懶清楚。
所以有一天,真的,他不是故意的。
只是有一天,懶懶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:「儀秋……我想變成人陪你,可是聽說人類都很討厭妖怪,如果我是妖怪你會不會討厭我?」
他還記得儀秋那天眼睛瞪很大,然後、然後……
也沒什麼然後。
頂多就是儀秋老是揪著他露出的耳朵碎碎唸:「別藏了尾巴忘了耳朵啊,沒看過這麼笨的妖怪,下次還是貓型時,千萬、千萬,千萬別再說人話了啊。」
可是他還是笑著的,很寵溺善意的笑著,每當這時,懶懶會跟著傻傻的笑起來。
誰笨了啊,笨的是儀秋。
明明這麼開心,卻連隱藏都不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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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儀秋好慢……」
懶懶坐在樹枝上蹬著雙腿,他滿臉無聊地望著前方的小城,今天是化成人型的第二天,儀秋叫他乖乖在這邊藏著,因為他雖然可以將灰髮翠眼改成黑色,但總是記得尾巴就忘了耳朵,或是好不容易兩個都藏好,一激動又都冒出來,這讓儀秋非常哭笑不得。
唉……
懶懶捏著自己的耳朵,尾巴略垂,他有點沮喪。
雖然儀秋總是說沒關係,並且一起想辦法,但是試了又試,還不習慣當人類的他依舊會露出耳朵。他好像給儀秋添麻煩了,這不是他化人的目的。
要更快才行,學的更快,才能真正陪伴到儀秋啊。
懶懶握緊了雙手。
沙沙,像是聽見了什麼,懶懶的耳朵動了動,他往下一躍,將耳尾藏起,見著儀秋撥開樹叢走了過來。
「儀秋──喵?」正想打招呼,頭卻被套上軟軟的東西,儀秋笑著:「啊,這個不錯,以後去人類的城鎮,懶懶你就戴著這個吧。」
「這是什麼?」懶懶轉了轉,看不見,只感覺得到有東西包著他的頭,他嘗試著將那東西往下拉。
「別亂動,這叫帽子。」儀秋將被懶懶拉歪蓋到眼睛的帽子調好,隨後從包裹中拿出銅鏡給他看:「喏,這是銅鏡,可以看自己的模樣。」
懶懶看著自己戴著帽子的陌生模樣,他歪著頭:「儀秋為什麼要買鏡子?有水潭呀。」他還不至於什麼都不知道,這種普通常見的東西,跟著儀秋旅行時就見過很多了。
但知道歸知道感覺還是很奇怪,懶懶扭動著,懊惱地拔下來瞪著布帽好一會後才乖乖戴上,算了,他會好好忍耐的,因為這是儀秋特地買來的。
「噗嗤。」
「儀秋?」懶懶困惑地望向他。
「沒事。」儀秋笑著摸了摸他的頭,要他坐下:「那是因為你不會打理自己啊,連洗澡都不會,我只好把基本東西都買好,方便全部重敎你呀,除了鏡子外我還買了梳子跟衣服。」想起懶懶歪著頭說洗澡,然後伸出手臂舔的模樣,儀秋忍不住笑著搖頭。
「對不起儀秋。」懶懶垂下頭,蜷出尾巴。
「噢!」頭被不設防下敲了一記,懶懶抱著頭,回頭就看見儀秋拎著梳子戳他的模樣:「對不起什麼啊,再道歉我就生氣哦。」然後儀秋笑了,眼彎彎的:「我很謝謝懶懶要陪我哦。」
懶懶看呆了。
被那眼中的溫柔吸引住。
「好了,耳朵有冒出來嗎?」
懶懶本能地點頭。
「嗯,這帽子還不錯,雖然有點尖但是看不太出來。」儀秋拉了拉帽子,接著再度摸了摸他的頭,然後要懶懶面向前方,他開始梳起懶懶的頭髮:「等到你再習慣一點,就可以變大一些再幫你束髮,現在雖然小孩一點,但戴著帽子散髮也可以的。」
「好。」懶懶點頭,有些舒服地瞇起眼,頭卻又被敲了一記:「噢!儀秋!」他抬頭抗議,是樹枝。
「喊什麼,你還是得好好的學,總不能一直靠我吧。」儀秋威脅似的那樹枝在他眼前晃。
「知道啦儀秋。」懶懶咬唇,怎麼感覺儀秋突然從一直寵溺的人變的很像人類說的……說的……
呃,兄長還是父母之類的?
不過還不壞。
儀秋笑著,將梳子放到懶懶手裡,讓他握住後,拎出一小撮黑髮,拉著他梳理。
「慢慢來,打結的地方可以握著,再輕輕梳,這樣頭皮才不會被拉扯的痛……」
「好。」懶懶點頭,然後偷偷地、偷偷地露出滿足地笑容。
×
雖然不是人類,但是可以說話,長得跟人類相似,也會乖乖聽話,努力學習人類的生存方式,以來陪伴儀秋,這樣的話。
儀秋是不是……是不是,不會再那麼孤單?
懶懶衷心地這麼期盼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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