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你對我好,

那我就會對你好。

如果你記住我,

那我就會記住你。

如果你愛著我,

那我也會愛著你。

如果……你不能再愛我了,

 

那我,

 

我想我還是會愛著你……

 

 

老舊的音樂盒在緩慢旋轉著,音調有些破碎。它的蓋子有著傷痕,露出裡頭緩緩旋轉的華爾滋女孩,油漆脫落,肢體還保存的挺完整,但屬於另一半的男舞者,卻不見蹤影。

 

音樂聲逐漸凋零停止,原本靜靜坐在書桌前寫字的女孩,伸手向前,將發著鏽的鑰匙,一圈一圈卡卡的扭緊,放手時,是比起先前流暢許多的音樂聲。

 

女孩撐著筆頭,輕輕笑了,這是她祖母最愛的寶物,也是她爺爺親手送給奶奶的唯一一個禮物。

 

那是多麼忙亂的年代。

 

女孩的奶奶和爺爺,生於亂世。他們是鄰居,從小到大便玩在一起,等到稍微再大些,兩家的長輩互訂終生,兩個還懵懵懂懂的女孩男孩,就這樣訂下了一輩子的生死契約。

 

他們一同去富有人家裡幫傭,爺爺照顧動物,奶奶帶著比她還小的小孩,庸庸碌碌,在冬天時互相握手取暖,取笑彼此手中凍開的傷痕,並且互相擦著藥,結伴而行。

 

他們互相支持,知道不能沒有彼此,在那還不明白什麼是戀愛的年紀,卻早已種下比戀愛還重要的羈絆。

 

 

音樂盒旋轉著,華爾滋女孩,維持著固定的姿勢緩緩轉動。

女孩將一本舊舊的筆記攤開,這是她前天打掃房子時翻到的,據說是奶奶貼身的筆記,但是很多人都看不明白這本筆記,只當作是奶奶小時後的塗鴉。

 

她卻知道奶奶喜歡唱歌,喜歡隨便亂寫,也喜歡跳舞,在少女更小的時候,奶奶會拉著她的手旋轉起來,唱著歌,慈藹的眼睛彎彎的。

 

那是多麼溫柔的時光。

 

 

你開始對我說話,呢喃的、笑鬧的,忽大忽小,有趣無趣、莽撞任性都無所謂

因為你看著我。

 

因為我做不到,

我做不到,漠視這種關注。

如同奇積降臨,幸福的讓人落淚的關注。

 

 

等到爺爺奶奶再大一些,戰火連綿,他們的城鎮剛好是被轟到的一區,還來不及通知家長們,爺爺拉著奶奶,互相扶持一同逃離。

 

從那時候開始,他們就再也沒見過自己的親人。

 

爺爺會在奶奶想家時抱著她安慰,並且溫柔地唱著一些聽來的歌;奶奶會在爺爺脆弱時拉著他的手,跳起一些看來的舞蹈,他們並不是苦中作樂,而是有時候需要一些變化來挺過悲傷,他們知道他們不能對情感麻痺。

 

後來戰火停止,不識字的他們流浪了許久,才終於又在一處還算完整熱鬧的城鎮落腳。他們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做,在青年的時候,他們用賺到的金租了落腳處,終於平靜地活了下來。

 

 

你對我唱歌,我為你跳舞。

你說,這樣好像有點孤單,我們來交換吧。

所以你敎我唱雙人情歌,我拉著你的手一起旋轉,旋轉、旋轉。

聽以前的少奶奶說,其實這不算是華爾滋,但我也只會跳這些。

你卻很開心的笑了,說少爺也說,這首歌很無聊,但我們還是很開心。

我們旋轉著,一起旋轉、一起唱歌。

 

 

直到後來,真的漸漸安穩了下來,商人湧出、交通開放,陸陸續續從國外傳來一些習俗,又或著是年輕人的習慣,爺爺似乎也聽聞了一些,他瞞著奶奶,在聖誕節那天買了一個漂亮的金屬盒給她。

 

奶奶笑罵著,說還不如給她個化妝台,讓她可以扮的漂漂亮亮。

爺爺神秘地眨了眨眼,他轉著一旁像是鑰匙的東西,卡卡卡、卡卡卡……

音樂盒開始響起了,爺爺將蓋子打開。

 

優雅的男舞者呀、美麗的女舞者,伴隨著輕柔的音樂聲,緩緩旋轉著跳舞。

他們抱著彼此,跳著圓舞曲,好像一輩子也不會分離。

 

奶奶紅了眼眶。

 

 

那是多麼珍貴的禮物,但看著他們我卻也望著你。

那小人得志的可惡神情,那故意看我哭糗我,最後卻溫柔擁抱的你呀。

 

對我彎腰,伸手,真以為自己變成王子了。

我笑罵著、踮起腳,在那破舊卻溫暖的屋子中跳舞,度過了最美麗的時間。

 

 

後來,那個音樂盒成為奶奶的寶物,她好珍惜它,直到有一天,中年時候,小孩子的調皮打鬧將那音樂盒摔到了地上。

一向溫和的奶奶頓時大發雷霆,音樂盒撞壞了,裡頭的男舞者也破碎了一半,就算拿去修,也修不回原本的樣子。

 

爺爺先是阻止奶奶的脾氣,他將小孩訓了頓後趕他們出去玩,他拉著奶奶的手說:不要緊的、沒有關係,人平安沒事比較重要。妳要真喜歡,我再去買一個,聽說現在做的比較精緻。

嗯。

奶奶說:嗯。不用啦,哪有人說買就買的。

雖然氣憤尤存,但是也成熟許多的奶奶嘆了口氣,回握丈夫的手,回以一個微笑。

 

 

爺爺和奶奶不是不會吵架,他們也不可能一輩子溫溫和和,但是那又如何呢?

在好小好小的時候,他們就已經懂得了何謂重要的羈絆。

 

 

如果可以的話,如果可以的話。

老天爺呀,請讓我們永遠這樣相處下去。

 

 

後來,孩子們都成人,甚至結婚娶親,爺爺和奶奶仍舊牢牢拉住彼此的雙手,直到再也握不緊。

爺爺是在某個冬天,毫無預兆的時候倒下的,那時候的奶奶,整個人也好像崩潰了那般,她發狂的不睡不吃,死死地守候在爺爺身邊。

家人怎麼勸也勸不聽,直到還是爺爺,還是爺爺……

 

爺爺戴著呼吸器,閉著眼睛,手卻像顫抖般動了,那讓奶奶如同觸電一般緊緊握住他的手。

「老伴……老伴……」她哭著,喊著:「你要撐著,你要活著,你還有什麼事沒做嗎?身體痛不痛,我都替你擔,我都替你受啊……」

 

 

如果你對我好,

那我就會對你好。

如果你記住我,

那我就會記住你。

如果你愛著我,

那我也會愛著你。

如果……你不能再愛我了,

 

那我,我想我還是會繼續愛著你。

 

 

那時候,她卻看到爺爺似乎笑了,回憶回到小時候,他們彼此的玩耍、互相安慰手痛、一同逃離戰爭、第一份的禮物。

禮物。

奶奶將音樂盒拿來,它已經修好,雖然只剩下半邊的女舞者旋轉著。

 

旋轉。

 

好像一輩子也不分離。

 

「好,好。」奶奶突然笑了,流著淚水,憔悴的皺紋此時卻看起來慈藹:「好,一輩子不分離。」

 

 

我在這邊舞蹈呀,只剩下單邊的音樂盒,還有誰會記住我呢?

我在這邊旋轉呀,只剩下單人的圓舞曲,還可以淒美地演出獨奏曲吧?

我在這邊歌唱啊,只剩下我的雙人情歌,卻包含著兩人的一輩子。

 

 

那天之後,奶奶平靜了下來,她靜靜地看著家人處理爺爺的後事,靜靜地整理爺爺的東西,然後她微笑了,就像平常那樣笑了。

 

慈藹的、溫柔的,拉著她的子子孫孫跳舞,對著她的子子孫孫唱歌,然後說傳下去,傳下去。

 

這輩子最重要的雙人圓舞曲啊,儘管只剩下了獨奏,也能傳達出一切,她會堅持下去,將這首歌畫下完美的句點。

 

直到在某天,她會面帶微笑地倒下。

 

了無遺憾。

 

×

 

音樂盒卡卡卡地旋轉著,留下單人的獨奏曲,那溫柔唯一的,獨奏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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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清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