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淺

(感謝雪子畫圖，知了圖超少Orz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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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知了哥哥，我喜歡你。」

「嗯。」

×

「知了哥哥，我最喜歡你了。」

他還記得第一次聽見這句話時，那個人類還很小，大概只能到他的膝蓋吧。

他仰著頭，扒住他的褲子，頭髮、臉上、身上都有些髒，是剛剛從樹旁的土堆裡滾出來的。

可是他笑的很燦爛，一雙黑色的眼睛，亮亮的，很漂亮。

「……嗯。」

知了頓了很久後才回應，這時的他還不理解，為什麼他沒有馬上把他給趕走。

×

那人類是他在一場冬日，在他的圍牆外圍撿到的。

老實說，若不是來自小島的麻雀妖，雀的告誡下，他可能完全不會去在乎一個人類的死活。

確切來說，他也不懂為什麼要在意。

雀每年都會來，一開始是半個月，他會因應藍冉的要求，帶來一些人類的日常用品，然後看看還缺什麼，接著便是一個月、半年，到最後，便是每年才來一次。

而第一次遇見那個小人類，是雀第一次到來，所以在喏大的紅磚屋內，只有一張床、一張桌、一把籐椅，一組茶具、一罐蜂蜜和茶葉，還有一大把錢。

他還真不明白為什麼帶來的是這種組合，小人類身上蓋的棉被和枕頭，是他忍了又忍，想了又想，掙扎了又掙扎才迎著風雪，第一次去人類的店面買的。

他原本想，當那個人類醒來，天氣放晴，他就要將他給趕出去。

只是後來，他發現人類真的很脆弱，而這小人類的身上，又太多傷痕。如果在冬天還沒過去就趕出去，肯定會死掉，那他就白救了。所以知了學會了泡茶、泡熱水加蜂蜜給小人類喝，然後他又發現人類需要吃東西，只好到店面拿著食譜研究半天，買了包鬆餅粉回家，用現成的蜂蜜做鬆餅給小人類吃。

他還記得，小人類剛醒來時，對於陌生環境的恐懼，但在見到他時，卻用那黑色漂亮的眼睛，對他露出了笑容。

他也記得，當瀰漫著熱氣的茶、和散發著香氣的鬆餅，遞到小人類面前時，他那雙睜大的眼睛，開心、興奮的模樣，還有滿足的神情。這讓他放鬆不少，大概誰也不知道，第一次做這些事的知了，是很緊張的。

知了也不明白，這又有什麼好緊張的，他只是感覺很侷促，卻又不得不照顧。

因為這人類，太小了，小到他根本不知道該叫他做什麼。

所以他又發現了，食物要換，不然會沒營養，人類需要洗澡，否則會髒；洗澡要熱水，要洗澡用具，然後小人類可能不會洗，所以他要學怎麼幫人類洗澡──洗完澡甚至還需要新的衣服──

盯著桌上那把錢，知了怎麼覺得自己好像中計了。

×

「哥哥，你叫什麼名字？」坐在床上，小口小口喝著熱牛奶的小人類，眨著好奇的大眼望著他。他剛洗完澡，頭髮還有些濕，衣服是嶄新剛去買回來的，整個粉娃娃給人感覺香香的。

知了靜靜地翻過一頁書，他想了一下：「我沒有名字，我是『蟬』。」

「哦哦，那就是知了哥哥了！我知道，我以前聽媽媽說過，知了就是蟬──對吧？」小人類有些興奮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他再度翻過一頁書。

「好，那我以後就叫你知了哥哥了！」他揮舞著手中的空杯，這讓知了將視線投過去，他輕蹙眉：「別玩，喝完快睡。」

「好──」

小人類很聽話地快速入眠，知了卻看不下書了，他將書放下，走到窗前。

外頭的樹枝搖曳著，在冬日的風雪下，別有一種風情。

不知道為什麼，這一瞬間知了有些迷惘，他甩了甩頭，跳出窗外，回到樹的身邊守著。

他是妖，一個珍愛樹的妖，本就不該跟人類有太多牽扯，他不是藍冉。

沒辦法拋下這棵樹，尋找一個不記得自己的靈魂，踏遍世界。

×

隔天探望小人類時，卻發現他散發著不自然的熱，皮膚十分冰冷，這讓知了有些惱。

他知道這症狀，雀離開時有告知他，人類很脆弱，會生病，但他不明白，明明能撐過風雪，為什麼現在好端端在屋裡，卻能夠生病？

將手觸著因汗而濕的髮，知了突然想起昨晚睡覺前，小人類頭髮沒乾，而窗戶也開著，這讓知了有些懊惱。

他第一次對自己感到生氣。

×

知了來到窗前，將窗戶關上，瞬移到人類的店面查找資料，並非常快速地帶回毛巾等物品。因為小人類身上找不到身分證明，所以知了不敢隨便帶他去就醫──知了也不懂為什麼他不敢──總之，他就這樣自己照料起小人類，擦乾身體，換水、毛巾、衣服，用法術小心翼翼地治療小人類，他怕太過用力，小人類會承受不住。

好不容易又過了半天，小人類醒來，他還趕著學做了新的料理，稀飯，一口、一口地餵著他吃下。

「你要自己注意自己的身體，我不是你我不知道你會怎麼樣，頭髮要擦乾，不要吹風，會冷要講，身體不舒服要講，不要忍耐！」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，第一次說這麼多話，還是暴躁急促的話。

小人類卻沉默，低著頭，這讓知了有些詫異，他有點擔憂的停下動作，望著小人類，卻看見幾滴眼淚滑落。

知了嚇到了。

「什、什──我、我──剛剛很兇嗎？」

他不知所措。

小人類卻搖頭了，帶著淚的臉，對知了露出笑容：「謝謝哥哥……我只是覺得哥哥你好好。」他張開雙手，抱住知了。

知了又不知所措了。

然後，他想起小人類身上的傷，然後，小人類跟他說，他的家人。

一個有些分崩離析的家庭。

×

等到小人類身上的傷痕漸淡，冬天似乎也要過去。雀來過幾趟，同樣帶來一些亂七八糟組合的家具和一筆錢。後來知了覺悟了，與其等雀帶的那些東西，還不如自己去人類的店面買比較快，他甚至學會了如何寫文賺錢，只因為需要買的日常用品實在太多。

所以雀帶來的物品中，除了最開始的以外，他只留下了染髮劑跟變色隱形眼鏡在桌上。當然，知了從沒用過它，那只能提醒知了要記得將白髮白眸，用法術換成正常的黑色。

隨著時間過去，度過了融雪的時期，春天正式來臨，原本還有些冷的天氣，卻好像一眨眼間地消失了。

知了看著小人類在院子玩耍好一陣子後，才拉著他，有些遲疑地開口：「你不能一直待在這，你得回去，找能幫助你的人，我不能照顧你太久。」

小人類沉默，卻超乎知了想像地笑了：「好，我知道了。」他抬起頭，那雙黑色的眼睛亮亮的。

「……」知了第一次覺得，他是不是有些小看了人類成熟起來的速度？

「不過知了哥哥，我會回來哦！如果我回來的話，知了哥哥你要陪我玩！」小人類掙開了知了拉著他的手，改扒在他的膝蓋處：「所以知了哥哥，你要記得我哦──我叫做──」

×

叫做什麼，直到很後來，知了都不清楚。

因為他從不去記那人類的名字，從不。

哪怕那小人類有多次的自我介紹，他還是下一秒就刻意遺忘。

所以，知了也從不曾喊過他的名。

×

「知了哥哥，我最喜歡你了。」

扒著他膝蓋的小人類，身上有些髒，眼睛卻很亮，很亮，非常漂亮，他的笑容，似乎要映在知了心中，一輩子不忘。

知了停頓好久，才回應道：「……嗯。」

×

那天之後過了一兩年，他沒再看見小人類。

×

知了以為他不在意，只是偶爾坐在窗邊看書時，會忍不住望向樹梢上。他還記得小人類窩在房間時，曾指著上頭對他說，人類的小孩，尤其是男孩，都會有一個秘密基地，其中最令人羨慕的，就是樹屋。

如果以不會傷害樹為前提的話，不知為何，知了有些心動。因為照顧樹的關係，他搜集了很多枯枝、殘枝，甚至是藤蔓等材料，他也很清楚知道他有各種方法、使用法術，可以建造一個不會傷害樹也堅固的樹屋。

那個小人類說，他想要秘密基地。

所以知了就做一個給他。

樹屋很堅固、他特地挑了些千年的枝葉來製作，還有彈性，用手去摸，甚至有些暖。

知了做了一個地板，有記得流縫讓雨水可以滑落，不至於太重而坍塌，也簡單地架起一些枝幹當作牆，避免孩子掉下去，屋頂的話他沒有特地做，只用堅固的藤蔓纏繞些原本的樹葉遮擋，那是最天然的屋頂。

只是做完的當天知了卻懊惱了，這舉動，好像真的當那小人類會回來一樣。

不該這樣，他們不該繼續有交集。

所以知了當天就離開樹屋了，再也沒瞧一眼、望一眼樹梢上，好像他這些舉動，都不曾發生過。

只是知了還是繼續寫著文章，賺著錢，賺來的錢他也不知該怎麼辦，隨意找了一間房間，跟雀帶來的那些雜物一樣，扔著就是了。

小人類不在，那些需要花錢的事情就不需要做了，但已經習慣的他，若要停下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