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淺

(感謝雪子畫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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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冬天儀秋家很熱鬧，他們兩家人派出了人去互詢，還有媒婆，翻黃曆、看日子，終於訂出了日子在春天結婚。

這段日子，懶懶都沒有現身，儀秋有時會思念他，或是在雪停的時候，到圍牆邊去探尋。

但是都沒找著。

雖然有些失望，但是儀秋信賴著他。

他相信，懶懶絕對會現身的。

等到了結婚當天，他看見懶懶貓型從屋簷上跳下，他笑了起來，拉著君兒對她說，懶懶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。

君兒先是錯愕，隨即笑了，她向前，對著懶懶說你好，請多指教。

『妳好。』

這句話懶懶沒有說出口，也不能說，他只是彎著眼，在那天晚上，化作人型在他們的屋頂上，喝了一夜的酒。

×

他沒喝過酒，應該說，懶懶喜歡甜食甚過這種酒精飲料，但今晚，他跟儀秋約好要祝福他的。

所以他喝了，對著月亮致敬。

敬儀秋，一輩子幸福快樂。

×

或許，從今以後，懶懶應該不會再化成人了吧。

×

因為也不需要了。

儀秋不會再寂寞，他身邊有人陪伴了。

×

繼承餅舖後的儀秋，確實很忙，但他處裡的很好，藉著他旅遊的經歷，和君兒的膽大心細，他們兩人合力將餅舖的生意推上一個高峰，讓儀秋的父母欣慰的退到幕後幫忙。

他們還保留了助人的習慣，定時救濟窮人、允許窮人家的孩子來餅舖幫忙，用勞力換取食物維生，哪怕根本不需要這麼多人手也行。

懶懶的睡覺位置則從牆邊改到他們的屋頂上，有次被儀秋看見，半夜偷偷的爬上屋頂跟儀秋抱怨沒來找他玩和碎碎唸，結果待太久被老婆大人君兒給捏著耳朵抓回房間，懶懶的位置這才又從屋頂上，改成可以隨意的進入他們家四處。

因為儀秋父母似乎也早就知道懶懶的存在，應該說，懶懶「貓」的存在，就當作是陪伴儀秋旅行和練劍時的感謝，以及知道懶懶很有靈性，不會去污染餅後，他們也默許懶懶待在這個家了。

懶懶有時覺得很無奈，在儀秋想聊天吃下酒菜、又不想跟其他人一起混時，他會把懶懶放到他對面的椅子上，一人一貓，更多是儀秋自己一人說話，這畫面每次都讓君兒看見然後有趣地笑了。

×

笨儀秋。

他現在只想當普通的貓啊。

懶懶嘆口氣。

×

「對了，之前在我們鎮上時你不是有個同伴嗎？怎麼沒見他來找你。」有次君兒替儀秋斟酒時，不經意地問了。

「……呃。」儀秋一愣，眼瞄著在一邊打盹的懶懶貓，看他沒有打算起來的意思，只好隨口說了句：「大概，也回家結婚了吧。」

「是嗎？那他家真忙，到現在都沒時間來看你……」

「呃，是啊。」儀秋苦笑著，對此，懶懶朝他翻了個白眼。

×

至少到目前為止，懶懶覺得還不錯。

×

但是後來，儀秋愈來愈忙、愈來愈忙，餅舖愈開愈大，旅行遇到的朋友們，也愈來愈多來找他。

加上懶懶愈來愈少開口說話，沒人能聊的儀秋，也開始跟一些以前同齡的人和解，談心。儀秋幾乎是沒什麼時間再跟先前一樣，只是單純地跟懶懶在一起玩耍、聊天了。

更之後，君兒還替他生了個孩子，那幾乎佔掉了儀秋的所有時間。

只是儀秋總是那樣笑著的，溫溫和和，所以，將一切看在眼裡的懶懶，覺得也沒關係……

真的，沒關係。

因為儀秋是人類，人類總該結婚的、總該陪自己的孩子的、總該擁有一些人類的朋友的。

而且這些，都是懶懶自己希望，並且還不少親自助成的。

更何況，懶懶現在還可以化作貓型去找他玩，這點儀秋是不介意的。單單這令人意外的一點，就足以讓懶懶開心了好久。

雖然有時……好像有點寂寞。

看著跟自己格格不入的熱鬧人類家庭，那是名為妖怪才懂得的寂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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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就這樣一直過去，儀秋的小孩，出生、長大，他的父母逐漸老去，儀秋的餅舖則漸漸穩定了下來。

在儀秋小孩出生的時候，他是有上前去踏踏他的臉蛋過的。

懶懶當時覺得很新奇，怎麼會有這麼軟的東西，然後那時，儀秋笑著，趁其他人都不在的時候，偷偷地告訴懶懶。

「他叫做張冉君，是懶懶你的名字取諧音，還有君兒的名字，在冠上我的姓取成的哦，很不錯吧。」儀秋笑盈盈地很開心，好像跟結婚當天時一樣的，很開心：「加上我父母，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人的名字，都集合在那上面了呢。」

這句話。

讓懶懶就是替儀秋守護這個家一輩子，他都願意。

×

所以懶懶終於知道他還可以做什麼了，他會守著這個家，一直守著，直到再也不需要。

×

因為最終還是捨不得儀秋望著自己，惆悵的模樣，他終於還是偷偷的在他面前化作人，或是某天跑到外地，扮成外地人來的模樣，用人型去儀秋家叨擾。

看著儀秋欣喜的模樣、君兒歡迎自己，還有儀秋父母感謝自己陪同的眼光，懶懶覺得，也沒關係了。

×

反正早就因為儀秋破戒這麼多次，還缺這一次嗎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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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夠跟在儀秋身邊，就是懶懶最大的幸福了。

×

後來，很後來，陪著儀秋送走了摯愛的父母後，在冉君獨立要求出去旅行的時候，君兒也病倒了。

懶懶不得不化作人型，陪著儀秋，握著他的手，替他處裡一些雜物，好讓他撐過這段日子，最後在冉君回歸，繼承家業，結婚生子，君兒也終於離開人間。

「……」那時的懶懶只能一直抱著儀秋的背，那從少年到青年，再到壯年逐漸邁入老年的，背，拍肩安撫著。

儀秋哭的很慘，哭到懶懶的心都像碎了般。

「懶懶……懶懶……」

「我在。」懶懶只能這樣說：「不用擔心，我會一直在，儀秋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。」

×

守護你。

守護你。

一直守護著你。

守護你一輩子。

也守護你珍愛的人、事、物……

一輩子。

×

後來儀秋冷靜下來，繼續幫助冉君家業，看著冉君的孩子成長，生了孫子，孫子又生了曾孫，他欣慰地笑了

滿足地笑了。

然後在那天，那個時候，他躺在床上，揮開了所有人，只讓懶懶來到身邊。

那是懶懶的原型，灰髮在身後飄蕩著，有著貓耳、貓尾，和平時冰冷，此時卻閃爍不停的翠瞳。

儀秋微笑著，拉著他的手：「懶懶……謝謝你陪我這輩子……我受傷時你在、孤單時你在、年輕氣盛時你在、結婚時你在……快死亡時，你也在……是我對不起你，太過貪心讓你一直留在身邊……」

卻無法補償。

「沒什麼好對不起的。」懶懶低著頭，某種不明白的溫熱液體滴落在手上，他隱忍好久的液體，終於再也忍不住了。

「你只是個小小的人類、小小的人類，我還有好長的日子可以過，你只不過陪我一段日子而已，不算什麼。」

儀秋笑了，在最後，依然是那個熟悉溫柔的，懶懶最愛的笑容：「笨懶懶……你真傻……真傻……」

真傻……

×

才不笨呢……

笨的是儀秋，傻的也是儀秋。

明明、明明……

明明是儀秋，帶給他最多的東西不是嗎……

×

懶懶在屋頂上閉上眼，聽著底下人們的哭喊聲，眼淚滑落下來。

×

妖怪，是自私、佔有慾、忌妒心強的種族。

但是如果讓學會人類的情緒，會不會比人類，更無法忘懷……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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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後，便是好幾個千年，懶懶不再是當初那個還有些迷糊的懶懶，他改了名，叫做藍冉，相似的音，不同的字，只因那名字只有一人可以喚。

「你還是要尋找他嗎？……他不過就是，在那場冬日，摸了你一把。」柳樹斟酌著用語。

「你這話可真怪，可別對人類女子這樣說哦。」藍冉被逗笑了，少年姿態背著背包，像個普通的登山客。

「我找誰說去……」柳樹枝椏輕飄，倒像是在水中柔柔擺手，化作層層漣漪散去：「別扯開話題，你還是要尋他？」

藍冉收好行李回頭，微微笑。

「是啊，他只不過在那個冬日摸了我，日後我也被其他人摸了不少次……但是啊……」

但是啊……

第一個品嘗到的溫暖是他啊。

第一眼看見的溫柔，只有他啊。

就算花上千年、就算看見他度過好幾個輪迴，只要能在這漫漫的人生中保有他的溫暖，那也就都不算什麼……

哪怕耗費千年，只能換得他三十年的陪伴。

×

「你真是個傻瓜。」柳樹抱怨道。

「呵呵，妳沒比我好到哪去。」

×

藍冉會一邊旅行，一邊學著如何更像人類。

然後遵守那千年前的約定，守護著每一世的儀秋，一輩子。

×

「找到了？」

「是呀……」

「嘖嘖，別從網路就透露出那份溫柔，我還想當個不寂寞的孤獨妖。」

「都自稱孤獨妖了，還不寂寞？……」

螢幕上的聊天訊息快速閃過，藍冉微笑著對著特定的幾個妖友傳送訊息。

「懶懶！別打電動！別只顧著聊天！給我過來打掃房間！」

「唔哦！儀秋你回來啦！」

「我叫憶秋！」

這一世的儀秋有點暴躁，藍冉……不，現在又改名回懶懶的貓妖，縮了縮肩膀，乖乖跟網上的妖友們告別，忽略他們的嬉笑後，輕巧的朝聲音來源跑去。

「懶懶──！」

「來了！來了啦！」別喊啊──儀秋你的溫柔呢──

「你！」儀秋……憶秋瞪大眼朝懶懶望來，接著大步朝他走來，懶懶緊張地一縮，耳朵卻被揪了起來：「別藏了尾巴忘了耳朵啊，沒看過這麼笨的妖怪！你不會在貓型的時候，又跟人說話了吧？」

「唔，只有跟儀秋說話時才會犯那種傻事啦──」

「我叫憶秋！」

揪著懶懶貓耳的憶秋，露出了千年前同樣的無奈寵溺笑容。

×

那年、那天、那個午後，儀秋摸了摸他的毛，無奈地笑了。

「笨懶懶，正常的貓咪是不會開口說話的哦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