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淺

(感謝雪子畫圖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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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若有情，天亦老。

「你還是要去尋找他嗎？」溪水邊，柳樹的枝葉在水中輕盪漾著，

「是，我要去，即使那會耗上我的一生。」懶懶對著柳樹，溫柔地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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懶懶記得一個人類，那是在一個冬季，他搶了其他野貓佔據的暖陽位置，滿足的睡覺時，突然被一隻溫柔暖和的手撫摸了。懶懶抬起頭。那是一個人類少年，他穿著武服、背著劍，笑容卻很溫和，他沒見過誰的眼是這麼柔軟的。

這一摸，讓他眷戀了幾千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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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時候的他們，一個剛有靈識，一個剛滿十四，還對這這個世界懵懵懂懂。懶懶會趴在牆上，聽著他說外頭有多好、故事有多長；看著他扛著劍走固定的路，去廣場練劍，他開始不知不覺的跟上。

臥在樹上、化作人、翻著耳朵，懶懶對著少年的破劍術指指點點嘻嘻笑笑，眼中卻離不開那在空中劃過的白光和舞亂的黑髮，以及總是沉靜的眼。有時候，他會扔些果子，趕走不速之客，繼續安安靜靜地邊咬果子邊瞧，他當是看戲了。

等到舞劍完畢，少年會回頭，擦著汗，眼睛閃亮亮的，嘴唇彎彎的：「懶懶。」

「喵。」懶懶會從樹上躍下，瞬間換作貓型，朝他跑去。

「懶懶，來。」少年蹲下身，伸出手，等待懶懶將自己的貓掌搭到他的手上，再摸頭戲弄後，拿起劍、背著包，放懶懶回地面，一同迎著夕陽走同條路回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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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個少年說他叫做儀秋。懶懶還記得，少年邊自我介紹時，還邊擅自將他取名了。

「總是在這邊睡覺，而且一點警覺性都沒有，以後就叫你懶懶吧。」那是少年第三天來時，邊摸著他的頭邊笑著說的。

懶懶有些不滿地盯著他：「喵。」誰像他那麼笨啊，早在第一次時，懶懶就記住少年的氣味了，不閃躲繼續睡覺，是因為知道少年無害，他可是妖怪，見過哪個妖怪笨的了嗎？

只是這些話，跟一個人類說沒意義，儀秋又老愛喊他笨懶懶，懶懶不能抗議，只好隨他去了，當他是妖怪有妖量。

後來，漸漸的，在不知不覺間，懶懶開始記住自己的名字，「懶懶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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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一天一天過去，懶懶無聊地斜坐在樹上，晃著耳朵，望著持之以恆的儀秋練劍，他忍不住又開始啃果子。

大概是快春天了，遇見儀秋以後懶懶就極少碰到風雪，唯一的一次，儀秋竟還傻傻地頂著蓬跑來，擔心他會不會凍死，他無奈之下只好跑出躲藏的地方讓儀秋安心，免得他沒凍死，對方就為了尋找他而先病倒了。

只是懶懶不明白，那時候心底流過的暖流是什麼，他也不明白，為什麼儀秋在看見他後露出的鬆口氣表情、笑容，以及擁入懷中強制帶回家的溫暖，會讓他念念不忘。

雖然隔天他因為住不慣家裡，溜回圍牆被急著找他的儀秋給臭罵了一頓。

懶懶歪著頭，扔下幾個果子趕走碎嘴嫌棄儀秋的婦人，他有些疑惑。

總覺得，儀秋跟他的關係很微妙，一點也不像主人與寵物，倒比較像朋友，因為儀秋最後還是尊重他的意願讓他留在圍牆，並且每天定時跟他聊天、嬉鬧，抱怨和打架。

對，沒錯，懶懶無奈地望向天，他不是故意要跟人類小孩打架的，實在是有時候他很想睡覺，儀秋又在他身上種花養草瞎忙，還笑的一臉得意，這害他忍不住舉爪抓他。

「刷──」

半空中劃過白光，懶懶回神，他望著前方，儀秋的髮在空中劃出道痕跡，衣服飄飛，這是快結尾的時候了，也是儀秋最漂亮的時候。

不知為何，儀秋練劍的時候總是特別漂亮，他會在空中劃過幾道白影，伴隨著黑髮舞動，衣服飄飛，好像是在跳舞那般，但儀秋的眼神卻很沉靜。等到他收劍、站直身，任由髮和衣袍自然垂下時，儀秋會給人有一種莫名的疏遠冷淡感覺，只是……

閉上眼平復呼吸後，儀秋笑著回頭，他朝著空處呼喊著：「懶懶。」

「喵。」懶懶化回貓型躍下，朝他跑去。

「來。」儀秋蹲下身，將他給抱起。

只是在練劍完畢後的回頭呼喚，卻好像是儀秋這一天當中，最溫柔的笑容。

×

春天的時候，儀秋來道別。

「喵。」懶懶從下而上地望著他。

儀秋蹲著，穿著旅行者的服裝，背著包，插著劍，臉上還有些黑青。

但他還是笑著的，溫柔地笑著：「懶懶，我要走了。」

「……」懶懶靜靜地望著他。

「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？我想去旅行，去行俠仗義，去看看別的城鎮有多大、世界有多廣，山是不是一層比一層高；大海是不是真的一望無際，沒有邊，藍色的直通天庭……所以啊，我被爹揍了一頓。」

儀秋在說的時候眼睛好像更亮了一些，表情充滿憧憬，然後說到傷口時，他比比自己，有些靦腆和調皮地笑了。懶懶的尾巴一掃，縮回腿邊，眼睛依舊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。

「不過，在我爭取了好久、在娘的支持下，爹終於同意讓我出去闖闖，雖然只有一年，我要在十六歲時回來，安安穩穩地找個老婆、繼承家業。」儀秋笑著，揉了揉懶懶的頭。

然後，歉疚地笑了：「所以，對不起了，懶懶，我要跟你道別了。」

懶懶尾巴再度掃過，擺回了後方，他眨呀眨地望著他，然後在儀秋收手的時候，貓掌搭上了他的衣服。

「喵。」

他踩著了。

「咦？」儀秋驚訝地停住動作：「懶懶，怎麼了？」

「喵。」懶懶靜靜地望著他。他知道儀秋可以理解他在想什麼，因為他們是朋友，雖然他外表只是隻貓，但懶懶知道，儀秋一直當他是人類朋友看待的。

「懶懶，我得走了。」儀秋又蹲下了身，將包裹隨意地放在一旁。

「喵。」懶懶這次兩隻腳都搭了上去。

「懶懶……」儀秋瞪大眼：「難道你要跟我ㄧ起走？」望著懶懶眨也不眨的眼睛，他理解了：「可是……我要去的地方，可能很遠，可能會睡不好、吃不暖、穿不……呃穿，呵。」儀秋失笑了：「我在說什麼啊我。」

懶懶歪著頭望著他。

這次換儀秋凝視了他好久：「懶懶……你真的要跟我去？」

「喵。」

儀秋伸出雙手，抱住懶懶，他溫柔地笑了：「笨懶懶，超級笨懶懶。」

才不笨呢。懶懶在儀秋懷裡瞇著眼，翹著尾巴。

笨的是儀秋。

明明需要人陪，還逞強著說不怕。

×

因為天還有點寒，所以懶懶是被儀秋放在懷裡走出第一個村的，但他們也沒走多遠，才到了隔壁村就被一票叔伯爺奶給攔住了。

「唷──小儀秋，聽說你要去旅行啊，那第一站就是我們這了吧──」

「儀秋呀，上次你幫我一個大忙，這次一個人出來，一定要在我那住上幾天！」

「儀秋？一個人這麼小就外出旅行，真了不起啊……」

儀秋只能苦笑了，他笑著跟每個認識的人家打招呼，並且聊最近家庭和近況，懶懶咋舌，這也太快了，儀秋決定出門還不到幾個鐘頭吧？

這消息也放的太迅速了點。

等到眾人終於放過儀秋後，天色也暗了不少：「記得來啊──」儀秋揮手跟熱心的村民們道別後，來到牆邊他喘了口氣，無奈笑道：「懶懶，看來我們第一站只能在這了，這些叔伯阿姨，今晚根本要開晚會了。」

「喵。」懶懶掃了他一眼，趴了下來，尾巴蜷了起來。

「唉，別這樣嘛，笨懶懶，過幾個村子以後就不會了，大概是因為大家都認識吧。」

誰笨呀……照這趨勢，儀秋明天走不走得成還是個問題呢。

懶懶邊舔著毛，邊幸災樂禍的想著。

果然不用到隔天，晚會，也就是一堆叔伯阿姨吃吃喝喝的時候，儀秋聽到誰家小孩受傷，誰家老人家壯年人長年不在家，想拿去曬乾的農作物沒人幫忙很傷腦筋，就自己自告奮勇的留下了。

等到東邊救完貓、西邊帶完小孩、再順路去幫婆婆收成、腰痛的阿姨洗衣服、老爺爺下棋、已經一星期過去了。懶懶連白眼都懶的給了。

等到好不容易離開這個村，都快半個月，在他們看到下一個村一片熱情的叔伯爺奶們，懶懶忍不住抱著耳朵煩惱了一下，自己是不是白擔心了？

照這個趨勢來看，根本不需要他陪，儀秋這一年走不走得出附近熱鬧的村莊還是個問題，搞不好他根本連大海都沒看到，就因為熱心過度而幫忙幫到回家了？

如果是這樣的話，儀秋他……

偷偷看了一眼耐心笑著、答應著的儀秋，再看了看周遭同齡孩子冷淡的表情，懶懶沉默。

儀秋他，還是要人陪。

明明是，比誰都要怕寂寞的人啊。

 「喵。」他蹭了蹭儀秋的脖子。

「咦？懶懶？」儀秋有些訝異地回頭。

「唉呀這隻貓在撒嬌呢，好可愛呀……」

「儀秋你路上怎麼帶隻貓了？」

聽著這些很近又似很遠的聲音，懶懶窩在儀秋肩上閉起眼睛。